我不是教育工作者，但作为科技爱好的推动者，需要对教育问题有所关心。上一篇文章写“人民为什么反对读职高”，只想满足读者的好奇，不谈任何解决方案，因为说了也没用。但最近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各种奇谈怪论都被都吹出来了，想必大家幼小的心灵都受到了洗涤，因此有必要另写一篇加以探讨。本文只是个人随笔，内容比较乱，供各位一乐。时间有限，论证从略。

1、职高有存在的必要吗

事情本不复杂，好办法更加简洁——多办些普高，把现有的一部分职高改成普高。

社会有需求，就增加供应。逆势而动，人民就会反对。

职高到底有多大的必要存在，在高等教育匮乏的年代，是毋庸置疑的。但随着祖国的强盛，形势已经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它不是能不能变得更好的问题，而是本身成了尾大不掉的问题。

高中阶段并不是学习职业技能的好时候，也不是选择职业方向的好时机，这是人的生长发育规律所决定的。现代社会对职业素质的要求已经有很大的提高，以初中作为起点，职高生能掌握的职业技能极为有限。即使继续深造，基础也很差，由于错过了高中的氛围，比较难补起来，结果高等职业教育也只能普遍划水、全面放水。

普高也存在很多问题，比如高三几乎都在复习备考，学的知识看起来没用等。这是普高的问题，但不成立应该发展职高的理由。社会和人民需要普高，即使它有问题；社会和人民不需要职高，即使它有理由。所谓职高-高职-专升本的个人成长路径，更像是美好想象，投入越多亏得越多，浪费越大。

既然大家都能上大学，就应该把职业教育放在大学阶段去。除非是爱好者，高中阶段安排专业技术内容，学生不愿意去理解，准备知识也十分匮乏，只能教出粗浅的样子货，不但事倍功半，而且教拳容易改拳难，伤大学的脑筋。一个人是读普通大学还是职业大学，等读完了高中再确定一点也不迟。论职业技能，大学一年顶职高三年，水平还高得多，既然大家都要读大学，何苦提前？

探讨职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需要考虑人们经常忽视的一个问题：总有一部分人真的不想读书，或者真的读不进去，上学是为难他们了。从这个角度看，职高还是有必要的，仅此而已。

2、高等职业教育是培养工人的吗

说完了职高，接着说职大。

人们往往认为，职大是培养工人的，因此读职大是没出息的。当听说要把一些本科院校改成职大的时候，反对的声浪很大。

什么是工人？劳动部说落不了户的程序员属于农民工。按这个口径，理工科学生一毕业就是个工人了。

好吧，其实各种职业大学的介绍说得很清楚，总结起来，职大的目标是培养工程型、应用型人才（即所谓技能型人才）。

换句话说，在职大的字典里，程序员，机械设计师，电气工程师之类，通常不用研究尖端科技，而是通过对理论和经验的运用，解决实际问题的人，才是属于职业人士，才是职大吃的菜。

但社会舆论的主流，还是认为进厂干生产之类，才是工人。因此，职大不是培养人们通常说的那种工人的。

3、高职真的适合培养技能型人才吗

那么，工程类高职教育与工科教育的区别是什么呢？五道口职业技术学院到底属于高职院校，还是学术院校？

过去，我国本科教育长期存在所谓重理论，轻实践的问题。十多年前，这个问题还掀起过讨论热点，国人在讨论的文章中，第一次听说了纽曼模式等“新”名词。从2009年开始，研究生区分了学硕和专硕，讨论算是告一段落。

如果按今天的语境来说，专业硕士就是职业硕士，是高职教育的一部分。

但是，培养专硕的学校，几乎都是擅长学术研究的传统学府。论应用，应该是职大最厉害啊，为什么不让他们培养专硕呢？因为这种方式的理论依据，其实可以概括成一句话：没有学术，就没有技能。

这种办学理念过去叫洪堡模式，经过发展以后，现在叫克尔模式。

大部分高职，学术基本是没有的，因此技能其实也是培养不出什么来，这是现代技术发展的规律所决定的。如果职大也进军学术，当然可以变得适合培养技能型人才。但这样的职大，与理工大学有何区别？既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何苦专门划出一类来呢。

只养三只鸭子，就是学术，如果超过了三只，就是职业。当三只还是四只的矛盾本身成了目地，职业和学术就都不重要了。

在我看来，只有学习与职业具有刚性联系，并且职业具有高度稳定性的少数行业，才有单设职大的意义。比如医疗护理、军校、飞行学校、烹饪学校以及一些特种作业。职大不是越多越好，相反应该允许学校发展自己的特色，脱离职业之类强行分类，在招生上也不要单独区分。本科学校也可以增加一些职业素质课程和实践，将培养研究生的部分方法，例如面向做项目、解决问题而学习，向本专科学生推广。

有意思的是，从过去十年的结果来看，越是发展职业教育，企业越招不到人，同时毕业生越难找工作。

4、学制应该缩短吗

最近社会上有人煽呼，小学5年，高中2年，不分职业不职业的，16岁考大学，20岁毕业参加工作，既节约教育成本，增强民族竞争力，又解决了人民不愿上职高的问题。不少人认为“很有见地”。

当然很有见地，因为一位哲人在六十年前就说过了，并迅速推广全国，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

★最高指示★
学制要缩短，教育要革命。

其实，高三不学什么新课程，把这一年减少下来，勉强说得通。说“勉强”，是因为高三虽然没有新课，但一年时间的心智发育很重要。提前一年的话，在升学选拔上会发生少许偏差，即发育早的占优势，不一定是培养前景好的占优势。大学低年级教学也会稍稍吃力，容易发生基础科目根基不牢、理解不透、对思维的塑造作用不佳的情况。世界上绝大多数大学的入学年龄都在18岁左右，并不是历史的偶然。

而小学是五年还是六年，其实关系不大——因为中小学在培养模式上是类似的。小学少点，中学就多点。其实大多数人在12岁左右逻辑抽象能力开始快速发展，所以当需要给教育分阶段时，6年制小学才会是主流。

与其缩短学制，还不如多学点，学深点。

重要的是学什么、怎么学。

随着祖国的强盛，人的寿命变得很长，也花得起教育成本，多拿点时间来上学，毛毛雨啦。

也没穷到需要挖空心思抠年轻人的时间来发展生产的程度，即使他们在“玩”，难道不应该吗。

相反，俗话说的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多上两年学，天塌不下来。

大到一个国家、小到一个企业，要“逆天”，都需要一些过人之处、一些根本性的创造。基础教育是着眼点之一，教育也的确需要革命。但是如果幻想通过改改学制就能再来一次普鲁士的神话，不尊重自然规律，就很容易变成折腾。

你们不要误会，其实我是赞同16岁上大学的，前提是——大学学制改为6年。

5、如何给学生“减负”

5.1、笼统的谈减负是不对的

煽呼学制要缩短的论调，一般也会煽呼从小学到高中的课程应该进一步简化，降低学生负担，腾出实践和发展兴趣的时间。

什么是带节奏，这就是——呼喊一个令人神往的口号，然后塞一堆歪瓜裂枣。 

多实践，多发展兴趣，是对的。但减负不能达到这个目地，简化课程也不能达到减负的目地。他们之间没有因果关系。

学生负担重是必然的，学生负担不重，能学到啥？关键是负担在什么方面，是不是有利于奠定学生的发展空间。如果负担在服从、做假、折腾、重复训练解题技巧、挤各种独木桥，却没有健全的心智，打击了学习的兴趣，就不是好负担。

因此，不分类型的减负是个伪目标，人民不会上当的。中小学课程需要增加数量和深度——既然免不了拼命，为何不拼在正经的地方，难道鼓励大家充值外挂？小学和初中也要经常考试并公布成绩，让人民有正道可走。不要搞一大堆让人眼花缭乱的政策，显得好像做了很多工作，让群众晕菜。

需要指出的是，适度的科技兴趣爱好活动就是良好负担。

5.2、路线竞争后置

说起来，高中分流到职高，也曾被想象为减负措施。在15岁左右选择“人生道路”的做法，是典型的路线竞争低龄化。而这种路线竞争，与小学升初中的升学竞争有根本的不同。小学升初中并不直接影响人生走向，他的影响要在三年后（职高分流时）才体现出来，是间接性的。15岁左右开展路线竞争比小升初残酷得多，会直接导致初中生的不良负担增加。而初中阶段是大部分人的兴趣爱好、抽象逻辑、同理心的形成时期，是“中二病”的高发期和疗愈期，此时搞路线竞争，你们要干什么？

将路线竞争后移至18岁左右，一方面此时人的心智发育更加成熟，承担后果的能力更强，另一方面会立即为初中乃至小学“减压”，可谓一举两得。

5.3、增加考试难度

过去几乎一切减负的措施，都增加了负担，尤其是增加了不良的负担。典型的增负因素，恰恰是减少课程内容、降低考试难度。这些措施理论上很完美，但实践中并不能起到减负作用，更没有为学生腾出接触社会和发展兴趣的时间。人是活的，是会钻政策漏洞的。考试过于简单，以至于由比知识、比能力，演变为比熟练、比技巧，可以通过增加不良负担（例如刷题）而提高成绩，就是漏洞之一。

高中的物理和化学竞赛，基本要考到研究生的广度和深度，除了做点练习熟悉题型，你听说过靠刷题拿奖的吗？

往往政策越美丽，漏洞就越大，钻漏洞甚至会变成政策的主要效果。 至于说补课机构制造焦虑，恰恰是减负政策的一种结果，甚至是欲加之罪。

高考改革是非常困难的，虽然呼声很大，但坛坛罐罐太多。而大幅增加高考的难度和随机性，同时显著延长考试时间，让学生从容答题，是一个公平的做法。既不会打烂坛坛罐罐，又能堵住过去减负政策的漏洞，还特别简单易行，具有较高的可行性。

6、高等教育浪费论

社会上还有一些人嚷嚷：

学校里学的一点用都没有，本科生干着初中生的工作。只要让大学生干大学生该干的，初中生干初中生该干的，根本不存在人才不足的问题。应该打政策组合拳，让职高生自我认同、社会认同、家庭认同，一举解决劳动力和社会和谐问题……

升学是为聪明人打上标签，降低社会鉴别成本，其实大多数人并没有必要读大学。

上述观点在低学历人群中颇有一些市场，表达的愿望也是好的，但逻辑是错的。

工作是不是初中生就能干得了，与大学生能不能干，是两件事，初中生和大学生干的结果可能极不相同。一个人对学习和知识的追求，与他干什么工作，又是两件事。一个萝卜一个坑才是坏的制度。一个工作也许初中生就能干，但能干和干好是两码事，现在能干和将来能干也是两码事，万一过不了多久这种初中生能干的工作干脆消失了呢？

教育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强大的基础，但并不是说教育应该把为国家和民族服务作为首要目标，这是因为国家和民族的意志是会随着形势的变化而改变的，有的时候还变得很快。而教育的影响却长达几十年，不是一时、一地的事情。教育的目标是人，应该关注个人当前的成长和未来成长的可能性，为个人的发展开辟空间，多铺地板，少盖天花板。以人为本，是以具体的人为本，不是喊喊口号，炒炒概念。

虽然社会提倡终身学习，但上学是有适宜年龄的。只要有条件，在适宜年龄多读一点，对今后的发展总有好处，读书有罪的国家和时代毕竟罕见。现在有条件兴办高等教育，应该能读则读，应读尽读。就算要评价浪费与否，也是对未来几十年长期价值的评价，而不是拍快照，只看一瞬间。

树人不需要百年，但树人的结果影响百年，百年回望，我怎么在谈这么弱智的问题。

7、教育的复杂性

教育有点类似于医学，他有自己的底层规律、理论体系、技术手段，但他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科学。医学面对的是生物的复杂性，教育面对的生理、心理和社会的三重复杂性。

因此，要预测教育观点的正确性是困难的。与医学类似，在教育领域，理论推导是很弱的证据。一个教育思想是否有效，虽不至于要求双盲实验，也至少要等实践结果产生以后才好评判。

关于教育的道理，往往是对实践结果的解释学。即使是马后炮，也无不打上时代政治的烙印，而无客观的标准——或者说客观标准从来都是存在的，但是能不能说、让不让用、可不可以追求，就因时代而异了。既可以论证任何教育政策是极其成功的，也可以与之相反，大不了谈谈时代局限性，出发点是好的嘛。

这种局限，只有长期从事教育工作的人才能领会并心生敬畏。

因此，教育改革很容易犯过于自信的毛病，得到事与愿违的结果，尤其是把教育的目地与国家的需要等同起来的时候。

本文的观点也不保证正确，仅供参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