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缔火箭团体
布劳恩在库默斯多夫工作两个月后,希特勒上台。1933年1月10日,希特勒以纳粹党领袖身份出任联合内阁总理。内阁被旧贵族占据,包括普鲁士地主、军官、银行家和重工业代表。布劳恩的父亲在新政府组阁过程中出局,尽管他个人表态,还愿意为希特勒内阁工作。老布劳恩并不是纳粹支持者,但和大部分同事一样,他们有个灾难性的错觉:利用纳粹巨大的群众基础,建立一个强有力的右翼政权,是他们唯一的选择。随后的几个月内,希特勒的手下粗鲁地解散了其他政党,竭力降低纳粹党内旧贵族的势力。在政治干扰的情况下,陆军仍然保住了一定的自主权,并且纳粹政权联合和多头的特性也在继续。铁板一块的极权主义国家,尽管这是第三帝国给世界的印象,但实际上其更接近于敌对官僚的联合体,随之而来的政治斗争影响了火箭计划以及佩内明德的走向。
法西斯政府对德国重整军备以及消除内部异议的强硬,让军械局有机会取缔业余火箭团体。在1933年前,贝克尔及其手下就试图保持火箭技术的秘密性,以保留对列强出其不意的效果。但是根据魏玛宪法,陆军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控制业余火箭团体,更无法惩罚内贝尔泄漏了与国防部的合同的行为。当然1932年年中以前,军械局还是希望在团体或者公司的框架下,液体火箭技术能够取得进展,毕竟他们除了固体火箭项目外没有经费。但是随着纳粹掌权,自己的项目上马后,军械局马上着手禁止火箭技术的公开讨论和试验。
军械局最初行动的具体情况仍然不详,第一个受害者可能是罗尔夫•恩格尔(Rolf Engel),恩格尔是个火箭爱好者,与布劳恩同龄,活跃于柏林团队。1932年,他成为温克勒的首席助手,参与建造改进型火箭。年底,火箭失败,资金枯竭,恩格尔在德绍组织了一个政府财政支持的救济项目,旨在帮助失业的工程师,这些人大多来自温克勒的老东家:容克飞机制造公司。纳粹掌权后,恩格尔甚至接收了著名的包豪斯(Bauhaus)建筑设计学院的办公室,因为学院的原工作人员逃离了德国。但是1933年4月4日,恩格尔的计划戛然而止,他本人及一位同事被政治警察逮捕。他们被控 “玩忽职守和叛国”,证据是与国外著名火箭研究者的通信。罪名被撤销前,恩格尔被关了六周。因为纳粹接管政权后,监狱人满为患,条件恶劣,他感染了黄疸,并且稍后就生病了。
根据恩格尔自己的说法,贝克尔和冯•霍斯蒂希秘密策划了他的入狱,并且他们也计划这样对付内贝尔和莱因哈特•蒂林(Reinhard Tiling)(温克勒不在名单是因为他33年返回容克并且秘密工作)。蒂林是一个在北海海岸进行固体火箭实验的科学家,他在海军中有朋友;而内贝尔则与弗朗茨•泽尔特(Franz Seldte)有高层次的政治联系。泽尔特是钢盔的领导人,还担任希特勒联合内阁的劳工部长。内贝尔的后台是泽尔特,这一点没有问题,但是恩格尔提到:1933年春,军械局无情地试图取缔所有业余团体(作为参照,这一行动一年后才正式施行)。这个说法并没有得到现存资料的印证。恩格尔的观点基本上来自于一些据称是针对他的表态,包括1930年纳粹领导人以及1950年多恩伯格的声明。当然,恩格尔的陈述,特别是关于他自己入狱原因的那部分,还是能够站住脚的。在他入狱期间,秘密警察没收了德绍团队所有的技术资料,尽管这些资料与他被捕的字面上的罪名毫无关系,军械局的行动应该是想迫使德绍团队停止活动。
贝克尔希望1933年春能够取缔内贝尔的火箭发射场团队,这确实有可能。在1932年末,内贝尔已经发现筹集资金极其困难,但1933年6月,内贝尔还是发动了一拨新的宣传攻势,因为他新接了一项匪夷所思的工程:“马格德堡试验火箭”。1932年8月,工程师弗朗茨•门格林(Franz Mengering)出现在火箭发射场,他来自德国北部城市马格德堡,信奉一个狂想的理论(别人臆想出的):即宇宙的外观形态是一个假象,地球实际是在一个球体的内部,通过研发一枚大型火箭可以证实此理论。尽管内贝尔、里德尔和布劳恩都断然拒绝相信此理论,但是内贝尔并没有赶走门格林。相反,他从这个理论中看到了商机。通过门格林,他从城市官员和当地商业机构处成功借到了35000马克,用来在1933年五旬节(Pentecost)假期发射第一枚载人火箭,火箭将配置鼻式驱动引擎,推力超过750公斤。在这项疯狂的特技表演中,一名志愿者将搭乘火箭升空,然后用降落伞返回。内贝尔可能从开始就知道,他不可能按时造出那么大推力的引擎。不管怎样,火箭发射场团队不得不开始研制200公斤推力的引擎,这也是柏林团队制造的最大推力引擎。
当年6月,内贝尔和他的助手使用这个引擎,数次尝试在马格德堡发射一个稍小型号的不载人火箭。结果是一系列令人尴尬的失败,火箭也在最后一次发射中解体。不管怎样,发射活动还是被媒体报道,包括一些受欢迎的报纸和新闻影片。军械局对此表示震怒。后来遗留的柏林团队成员将火箭引擎和残片收集起来,重新组装成“四稳定杆的Repulsor”,1933年夏,这些人在柏林周边的湖泊中进行了几次发射,最后一次的发射日期是9月19日。
1933年7月21日,柏林Lindwerder岛,马格德堡火箭的先期型号(“四稳定杆Repulsor”)发射前。
引擎推力: 250kp (设计) 150-200kp (实际) 高度: 2.50m (约) 净重: 70kg (约) 起飞重量: 100kg (约) 燃料: 液氧 + 酒精 50L (大致) 飞行时间: 4sec (大致) 最大飞行高度: 25-30m 飞行距离: 20m (大致)
来源
同时,内贝尔又开始筹款,这是他无尽筹款事业的新一轮尝试。他给航空部长赫尔曼•戈林的副官写信,论证火箭的潜在军事用途,并且强调他自1930年以来联系纳粹高层的所有努力。他显然是试图通过航空部来规避陆军的敌意,航空部刚刚组建,负责重建被凡尔赛和约禁止的德国空军。内贝尔的努力没有奏效,因为这些信件被转到了军械局,军械局动用一切力量阻止他从政府获得支持。
不久形势愈加严峻。内贝尔写往英格兰的信中提到了他先前和国防部的接触。十月中旬,施耐德接到举报,他给盖世太保打电话,盖世太保答复:内贝尔已经被约谈,并被警告以后不得再提及类似的接触。内贝尔的通信此时应该已经被监控。这个事件可能导致了盖世太保对火箭发射场的突击搜查,维利•莱亲眼目睹了这次搜查。盖世太保还为内贝尔的事联系了航空部新闻发言人。施耐德给航空部打电话,告诉新闻发言人,“不让所有这些消息见报是理想的选择”,如果做不到,至少也得消除所有关于军事应用和新技术发展的讨论。这是第一次有资料表明军械局希望火箭技术完全保密。
同时内贝尔陷在同事和国家带来的更深的麻烦中。9月末,维利•莱和已经退役的汉斯•沃尔夫•冯•迪克胡特•哈拉赫(Hans-Wolf von Dickhuth-Harrach)少校,后者自1930年起担任VfR主席,向国家检察官起诉内贝尔的欺诈,并将内贝尔开除出协会。VfR和火箭发射场团队一直处在一种不和谐的共生关系中,尽管内贝尔是VfR的秘书长,协会官方还是与内贝尔的一些毫无把握的项目保持了距离,比如马格德堡火箭项目。但是检察官认为这些指控并无事实根据,维利•莱将此归结为内贝尔与纳粹的联系,但是报告显示内贝尔并未违法,也可以说是证据含糊不清,不足以推断出任何结论。这也没有影响克劳斯•里德尔继续为内贝尔行动辩护。此次不和谐冲突,因资金问题和内贝尔个人品格而起,基本宣告了VfR和火箭发射场团队关系的解体。
作为应对,内贝尔试图把火箭发射场注册为自己掌控下的协会。但是柏林团队还面临很多其他方面的问题,1933年7月,火箭发射场三年的租约到期,进入这个老旧的军火库愈发困难。据VfR成员赫伯特•拉伯(Herbert Raabe)回忆,他在这年夏末或者初秋访问火箭发射场,守场的士兵却不让他进去。租约到期后,陆军管理员甚至拿出了一张水费账单,据称是因为水龙头漏水逐渐累积造成的。军械局拒绝为账单负责,而且还在12月介入并否决了内贝尔的协会注册申请。
与此同时,罗尔夫•恩格尔回到柏林,与遗留的业余火箭科学家合作,试图抢救火箭项目遗产。恩格尔两年前退出柏林团队,因为他认为内贝尔挪用项目资金,但根据恩格尔的说法,内贝尔还是同意合作。他们联系布劳恩,然后见到了贝克尔。1933年,贝克尔已经晋升少将,成为军械局测试部的负责人。恩格尔回忆,因为贝克尔只接受他们在军械局控制下秘密工作,其他一切免谈,会议演变成了争吵。克劳斯•里德尔也曾数次联系布劳恩,安排军械局和内贝尔之间的和解。1934年7月,盖世太保询问布劳恩,要求他回答与内贝尔的联系,布劳恩说他拒接了里德尔的电话。事实上,布劳恩与里德尔见面五次,并警告他“如果内贝尔继续与军械局作对,会有很严重的后果”,内贝尔会进监狱。
1934年初,VfR解散。遗留成员转入隐蔽的“渐进传输技术注册协会”。1934-37年,这些人只是在内部通讯中发表了几篇航天文章。三十年代后期,还成立了一个航天协会,同样也发行了刊物,但是讨论只在一小部分爱好者中展开。由于强制审查的施行,在公众看来,火箭技术在1934年直接就消失了。在正式的出版控制之前,军方就已经致力于消除火箭议题的出版物。在一封1933年年末起草的信函中,施耐德写道:“近来,测试部数次强制介入了内贝尔的不当宣传和出版行为。”1934年4月6日,在让军械局恼怒的延迟后,戈培尔的宣传部终于签署法令,禁止一切火箭技术讨论提及军用或者技术细节。
鲁道夫•内贝尔是真正令人称奇的老练幸存者,所有的骚扰和困难都没能阻止他的脚步。他有效地利用了与劳工部长和钢盔领导人泽尔特的关系。1933年中期,钢盔已经被“招安”,成为纳粹的老兵组织,接受冲锋队或者说褐衫队的监管。褐衫队是纳粹的准军事组织,为街头暴动和攫取政权提供人员。尽管冲锋队和钢盔之间因为强制合并而关系紧张,内贝尔有机会从冲锋队与陆军之间日益增加的敌视中获益。在恩斯特•罗姆的领导下,冲锋队凭借巨大的数量,宣称将取代旧式军队。冲锋队鼓吹“二次革命”,认为希特勒对资本家做了太多妥协,并且不太热衷于立即对付犹太人。
内贝尔与冲锋队联系的全部细节已经无法考证,这些内容他在回忆录中只字未提。没有证据表明泽尔特帮他与罗姆取得了联系,但是内贝尔把自己形容成一个可怜的被军方迫害的发明家,得到了某个崇拜者的认同。通过这个崇拜者的求情,汉堡的纳粹地方长官确实安排了内贝尔与冲锋队领导人的会面。罗姆没有出现,但是冯•克赖泽中将接受了内贝尔的辩护,并承诺会转达给罗姆。恩格尔在1933年10月加入冲锋队,稍后变成了纳粹学生领袖和党卫队军官,根据恩格尔的说法,他也曾见过冯•克赖泽,并且在另一个场合中见过罗姆本人。
同时,内贝尔接到了波兰华沙的一个科研机构的信函,单纯地咨询关于建造平流层火箭的可能性。他立即写信给希特勒、戈培尔、外交部长以及其他实权人士,希望利用他们对波兰的仇恨来获得支持。1934年2月23日,在接到帝国总理府的电话后,施耐德写了一个备忘,暗示他阻止了内贝尔的企图。备忘同样显示了冲锋队领导人不久前为了内贝尔与陆军交涉。
3月10日,施耐德致函罗姆,解释陆军封杀内贝尔的原因,信函由陆军总司令以及国防部长转交,信中辩护的口气反应了陆军和纳粹互动中的紧张关系。信函中还提到:1933年9月29日,希特勒、戈林和内政部长威廉•弗里克(Wilhelm Frick)已经在库默斯多夫看过了火箭技术展示;1934年2月8日,副元首赫斯以及“很多冲锋队高级领导人”也看了同一展示。陆军想通过给冲锋队高层一个全景,即在陆军主导下,库默斯多夫进行的工作要系统的多,来消除“现存明显的不信任”。通过不同的渠道,陆军应对内贝尔行为的解释也同步发出。
这些应急手段似乎暂时奏效了,但是内贝尔没有放弃。5月,泽尔特给帝国邮政部长写信,询问是否支持内贝尔为民用目的发展邮政火箭。弹道军需处及时挫败了这一企图。冯•霍斯蒂希继任贝克尔任一处处长,他曾在3月请求逮捕内贝尔,但盖世太保一直不为所动。内贝尔可能因为与泽尔特的关系逃过了逮捕。
6月初,军械局苦等的机会终于来了,因为一本叫“火箭鱼雷”的宣传册,内贝尔被约谈,册子中讨论了基于火箭技术的防空武器、弹道导弹和毒气攻击。施耐德和冯•霍斯蒂希申请立即用泄密罪逮捕内贝尔。逮捕没有立即进行,因为内贝尔将他的小册送交冲锋队领导人后,6月21日,冲锋队又一次为内贝尔出头了。一周后,钢盔领导层的代表给军械局打电话,神秘地要求立即召开一次关于内贝尔的秘密会议,会上施耐德和冯•霍斯蒂希需要让代表相信陆军的立场是公正的。
但是内贝尔的时间选择极其糟糕,陆军和冲锋队的关系已经在危机的边缘,将军们给希特勒施压要求采取行动。戈林以及此时实力尚弱的党卫队头目希姆莱利用局势为自己牟利,他们散布谣言,让希特勒相信冲锋队密谋政变。1934年6月30开始, 在慕尼黑以及别的城市,党卫队的执行队射杀了很多冲锋队领导人,包括罗姆和冯•克赖泽,史称“长刀之夜”(Night of the Long Knives)。陆军单位在幕后支持并提供后勤保障。内贝尔在柏林被逮捕,关押在党卫队/盖世太保的柏林总部。根据内贝尔的说法:因为被一位经常造访火箭发射场的警官认出来,他摆脱了潜在的悲惨命运。这是内贝尔的典型特质,他立即得到了优待,并且很快出狱。他返回火箭发射场,发现他的设备和汽车都已经被军械局没收。根据租约条款,他被勒令迁出。据猜测他先前没被赶出去还是因为泽尔特的关系。
令人震惊的是,内贝尔仍然没有放弃。1934年秋,他试图与大型工程公司莱茵金属(Rheinmetall-Borsig)达成某种协议。他数次尝试恢复火箭项目,但每次都被军械局的人断然阻止。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的战友还有同样激烈反对陆军的恩格尔。1934年末,恩格尔领导一个学生团体在柏林北部的西门子城(Siemensstadt)建设了试验架,用于业余火箭实验。但是这个团体没几个月就消失了。
党卫队的清洗行动,让陆军有效地垄断了火箭技术,军械局拥有了扼杀每次挑衅的能力。维尔纳•布吕格尔(Werner Brügel)是一个年轻的航天爱好者,他想用电台谈话的形式,讨论用火箭探测平流层,一处立刻禁止了所有关于这个话题的电台讨论,并把幼稚的布吕格尔请到办公室喝咖啡。施耐德关于此次会面的记录,还反应出德国日渐严重的反犹倾向,他写道:布吕格尔有令人不快的犹太腔。随后盖世太保来到布吕格尔在法兰克福的家中,将他暂时逮捕,没收了他的家当。
陆军谋求垄断火箭技术的另一手段是拉拢,这用了在亚瑟•鲁道夫身上。1930-31年,鲁道夫为瓦里尔-海兰特的引擎项目工作,1932年中期,因为大萧条的影响,他失去工作。在失业办公室,他遇到了老上司阿尔方斯•皮奇。他们想再次从火箭技术开始,于是向当地冲锋队领导人求助。据称,因鲁道夫的反共倾向,他在1931年中期就加入了纳粹党和冲锋队预备队,在佩内明德的主要工程师中,他是最资深的纳粹党员。1932年,冲锋队拒绝了鲁道夫和皮奇,但是1933年5月,他们拿到了军械局秘密研发引擎的小合同,皮奇卷走了大部分款项,鲁道夫不得不一个人完成项目。1934年8月,他来到库默斯多夫展示引擎的时候,多恩伯格告诉他:要么为我们工作,要么就停止工作。作为雇佣条件的一部分,鲁道夫必须脱离冲锋队,但可以保留纳粹党员身份。
至少还有一个隐秘的汉诺威团体逃过了军方的清扫行动,这个团体直到1936年才被取缔。1934-37年中,火箭“发明家”们不断涌现,浪费着军械局军官和工程师的时间。大部分人是骗子或者是毫无能力,这其中相对可信的是赫尔曼•奥伯特。1934年,他重出江湖,从罗马尼亚递交了一份导弹提案。在1941年之前,因为外国公民的身份以及不随和的个性,他一直被排除在所有火箭计划之外。清除火箭团体,驱逐不受欢迎者,军械局双管齐下,一心想在1933-34年间达成目标,即:利用陆军和纳粹极权国家的体制,消除一切泄密隐患,专心在库默斯多夫用自己的团队研发火箭技术。在取缔行动进行的同时,陆军团队也在冯•布劳恩的领导下,在液体火箭技术实用化的道路上大步前进。
200字以内,仅用于支线交流,主线讨论请采用回复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