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晓，当穿梭机化作一颗橘红色的流星从天空划过时，掩体十四里的人们正在像往常一样为昨夜奇怪啮齿类动物的猖獗苦恼着。

没有人抬头看看天空。

穿梭机离地面越来越近了，撕裂的风呼啸着向四周奔涌而去，发出“呜——呜——”的类似火车的声音。这声音是如此的大，以至于对掩体十三中沉睡的人并没有造成什么特别的影响，过去没有，现在没有，不远的将来没有，遥远的将来……

可能也没有。

流星自天上砸下，带着尖啸与炽热制造了一层不算很大的震动，一些尘土挣脱了重力的束缚，在气流中撒着欢儿。掩体十一里一位早起的居民因为一些非有机体碎屑不请自来地进入他的早饭而不满地抬头看了看，却只当是不远处矿洞里又有汽缸炸了，并为即将接到排障通知的自己默哀了一秒。

尘土还在继续自己的狂欢，但这场部分成功的降落，或者说成功的坠毁的始作俑者却陷入了困境，他的左脚被变形的座椅卡住了。拆下右臂当撬棍并砸开扭曲的出口后，他从里面钻了出来，无视生命检测装置的疯狂报警，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因呼吸道的传来的火辣的刺激蹲在地上不住咳嗽起来。

这就是一开始的事故与故事，到目前为止，故事中的所有人都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一个留着圆寸的身材魁梧的男性挤进了掩体十一IV区三层的一间小饭馆，正是饭口，餐馆里交织着说话声与食物的气味。男人一言不发地找了一张在拐角的桌子坐下，并未点菜，而是饶有兴致地端详起房间里的装修起来，似乎能从上面窥见什么隐秘。约莫过了五分钟，餐馆老板拎着一个不像是这个时代应该出现的已经蹭得锃光瓦亮的竹编保温壶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粘着水渍的玻璃杯。

“看你的样子，不是本地人吧？”老板倒了一杯水放在男人面前，道。

“嗯，刚到这里没几天，你这个暖瓶不错，我很喜欢。”男人收回了四处张望的目光，却将它投在了老板手中的竹编保温壶上，似乎这个容器比之前所有看到的东西更吸引人。

“哦？你认识这个东西？”老板听到男人说的话觉得很惊奇，“家传的，用很久了，至少是我曾爷爷那辈就在用的，我一直想找一个新的，但是很多年了，市面上一直没见过。”

“以前在sol.3上见过。”男人说完就不再言语，像是在等待老板的回答。

“那太好了，我先去忙，待会你跟我说说这个东西怎么卖，如果你想吃东西，就按墙上那个红色的按钮。”老板指了下墙上的一个像蘑菇的东西，说完就拎着保温壶走开了。

男人按了下按钮，一块蓝色的光幕投在了视网膜上，摸索了下操作逻辑后，男人草草浏览了下菜单，在一众“无货”中选了一份“凝胶能量块”和“营养凝胶块”，支付完后只听“啪嗒”一声，墙上弹开一个口子，两个四方体模样的罐头滚了出来，顺带还有一把亮闪闪的勺子。一阵风卷残云解决完，将垃圾扔进桌旁对应的废弃物回收口后，餐馆老板又拎着保温壶走了过来，在男人对面坐下。

老板给男人又倒了一杯水，问：“你是从sol.3来的吗？那里天气怎么样？现在还有这个……暖瓶，卖吗？得多少钱？”

“不是，”男人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抹了抹嘴，继续道“只是以前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很久之前了，已经有点记不清。这种暖瓶如果我没记错是一个博物馆里的展品，应该是不卖的。”

“哦……藏品啊，”老板闻言有点失落，虽然没去过博物馆，但他还是知道一些相关的信息，博物馆里的一般都是文物，动辄亿京兆亥计量的价格，不是他一个在掩体里贩卖小吃的能拥有的，但男人接下来的话却给了他新的希望。

“不过我看你的这个样子有点奇怪，和sol.3上的只是大体相似，你看这个竹子，方形的，虽然以前sol.3上也有方形的竹子，但这个角的过渡很锐利，看起来也没有人工加工的痕迹，应该不是一般的竹子经人为加工的，如果能知道这种竹子出自那里，那你应该就很容易找到这玩意的原产地了，你曾爷爷没说过他从哪弄得这玩意吗？”

“说过，就是从本地买的，我在本地通信里找过，没有人回应我，对了，你就是前段时间从天上掉下来得那个人吧，你叫什么名字，是来做什么的。”老板突然发现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男人的来历，于是决定问问。

男人闻言，稍稍撇了撇嘴，似乎有些失望的感觉，但还是说了自己的名字和来历，“弗洛雷亚尔·伯纳德，星环能源工程师，往天苑四送一批零件，来这的原因是……

“我迷路了。”

弗洛雷亚尔的确是因为迷路到的这个星球。

就算对能源的应用已经解决了三废（气液固）排放等环境问题，将热效率提升到了一个匪夷所思的地步，但星际间长距离航行直到五百年前还是一个不能有效解决的问题：长距离的航行往往需要耗费几代人的时间，虽然有成熟的人工冬眠技术，但对于星际间的距离来说完全依靠深红协议框架下的智控系统进行舰船操控其风险还是不能接受的。这个问题直到三百五十年前才因湿件控制技术的发展看到了解决的曙光，但湿件应用技术直接应用在小型民用航天器上的成本并不划算，真正给了实现星际间长距离经济航行临门一脚的技术是恒星际列车的出现。

恒星际列车可以算得上是目前为止人类所建造过最复杂，最庞大的航天器。超材料组成的桁架结构，简单而又实用，能适应各种尺寸的货柜或者飞船；通过自转形成的人工重力提升了人员乘坐的舒适性；基于量子信道通信技术的超空间航道信标系统像古时候的灯塔，使得列车行进过程中不至于迷航，迷失在无尽的虚空里，无论在何地，总有办法找到目的地，找不到也能找到回去的路；湿件控制技术及磁电屏蔽技术确保了全车运行的高效和安全；而高效聚变系统、可聚变粒子捕捉技术、引力加速、高效无工质推进技术与气态恒星开采技术则为列车提供了近乎无穷无尽的动力。

实现星际间长距离航行的最后一块拼图是人造天体。人造天体与恒星际列车类似，都是庞大复杂的造物，人类智慧的精华。与早已有之的人造卫星、空间站、空间实验室不同，人造天体分为完全人造与既有天体改造两类，最早主要用于恒星际列车航线维护等工作，因此多数人造天体有较为完善的工农业生产条件。人造天体早期由于各方面技术的不成熟，为确保列车运行安全，在航线上设置了很多区段站，但后来随着宙间列车运行技术总局（简称“航列总局”）的十七次大提速，一些区段站因列车运行图及调整逐渐废弃，也有一些转为备用，就没有那么多区段站了。

弗洛雷亚尔原本计划搭乘往波江座方向的T17次特快宙间列车，在天苑四下车去波江座第一技术学校送一批设备的。上车之前因自动行程系统失误，将他的下车时间提前了几年，而他也并未在航行检查中发现这个失误。等到发现航线与计划对不上，而自己也不认识附近天体时，换言之弗洛雷亚尔迷路了。重要的是他的穿梭机上的燃料已经不足以支撑他返回乘降站了，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如果呼叫应急救援，那救援费用是没法报销的，因此弗洛雷亚尔决定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可以补充燃料的地方。

这一找，还真就让他发现了，他所在的这个星区以前经过柯伊柏-波江快速线的复线，就在附近大概八光分的地方有一个叫GRS-5的由天然天体改造的人造天体区段站，虽然根据宙间航行手册，这个站很久之前就暂停使用了，但事实上它并没有废弃，还是有人去过那里，在大概距今一百五十年前。

弗洛雷亚尔决定去这个地方试试运气，现在的燃料都是通用的，万一成功了呢？这一万一，就万一出了开头的一场事故。

GRS-5的确在宙间航行手册上标识的坐标位置，但一个橘红色时不时还能看见闪电在里面出没的气团怎么看怎么和手册上叙述的“绿色宝石”、“产业发达”、“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丝毫不沾边。

弗洛雷亚尔驾机穿越云层，然后就是开头的那一幕。坠机，爬出来，连人带飞船被掩体十一的居民当外星人带回去。

GRS-5太久没新的外人来了。

在洗脱外星人的嫌疑后，弗洛雷亚尔决定在附近转转，了解了解风土人情，吃吃特色小吃，而修船、送货和工作的事毫不意外地被他忘在了脑后，反正提前送到也不会有奖金，送迟了那点工资扣和不扣没什么区别。来掩体十一IV区三层也是因为这家店天花板上糊着很多报纸，这可是稀罕东西。当然饭店老板并不知道这些，和弗洛雷亚尔扯了这么多以后，他决定自报家门，换取对方信任。

“我叫王大胆，是这家餐馆的老板，如果你能帮我找到在哪里卖这个暖瓶，以后你来我这吃饭我给你打两折。”

“哦？两折？好啊好啊！一定一定。”听闻吃饭能打折，弗洛雷亚尔特别开心。

通过这几天对掩体十一的走访，弗洛雷亚尔认为，首要任务是知道一百五十年前发生了什么。GSR-5成了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掩体这个事本就不正常，更不用说当他第一次从穿梭机里出来的时候，是能看到地面存在人工建筑物的。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是GSR-5是因为某种原因引起地表环境变化所以人们才被迫转移到底下的？

带着这个思路，弗洛雷亚尔来到了掩体十一的公共图书馆。图书馆只有一个管理员在接待台睡觉，弗洛雷亚尔叫醒管理员，告诉她自己需要查询本地数据，管理员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启动图书馆查询界面，告知弗洛雷亚尔“自己查”后就继续睡觉去了。

弗洛雷亚尔没有办法，只能自己动手，在一系列查询操作后，他惊奇地发现，直到一百一十年前，GSR-5还是一个正常的世界，而地下掩体更是很久之前就已经开始修筑了——这是GSR-5上所有最早居民的永久居住点。

GSR-5的自转周期为2个标准地球日，是一颗气态行星的岩质卫星，自带大气层但昼夜温差大。为了满足生存及站点建设需要，首先要做的是给星球升温，除人工温室效应外，烧炉子也是不错的选择，同时还能满足生产生活对能源的需求。根据规划将GSR-5划分建设了72个掩体区，从一到七二排列，建设巨型聚变堆为工矿业生产供能，同时合成高效温室气体甲烷，进行行星环境改造。为解决聚变堆能源供应问题，选择在气态行星上建立气体化学联合体，开采加工为燃料组件，采用货运无人机送回。这是早期对GSR-5的改造计划，根据记录计划的执行还是很成功的，在航路更改前期，已经有一些经过基因改造的高等植物可以在GSR-5的表面正常生存了。

但是所有一百一十年前到九十年前的记录都缺失了，就像有人故意把它们刻意抹除了似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弗洛雷亚尔陷入了思考，但没多久就被一个人打断了。

“我要下班了，还没结束浏览的过来销户。”是管理员的声音，她掐断了浏览区的电源。

“可是门口写的是全天候营业……”弗洛雷亚尔想挣扎下。

“我这一班已经下班了，你要继续看就去找下一班的人，快走快走。”

“这……”弗洛雷亚尔无奈只好离开，正要出门的时候却听管理员对自己说：“等一下，我和你一块走。”

管理员匆匆收拾好了包，开启了托管系统，拿着一本已经很少见的纸书赶忙跑到了弗洛雷亚尔旁边，将纸书递给他，说：“我在后台看到你在找一百一十年前到九十年前的档案，你找不到的，明天下午你来纸条里的地址，我告诉你为什么。”说完就走开了。

“莫名其妙。”弗洛雷亚尔嘀咕了一声，便收好书，回自己的住处了。

穿梭机还在修理厂，弗洛雷亚尔找了一个带居住舱的空闲库房做临时落脚点，虽然偏，但是很便宜。叮一份食物，再给自己的右臂换块核融合电池，换下来的电池也没扔，攒十个可以换块全新的，然后他决定打开书看看里面到底在说什么。

其实这是一本笔记本，前几页上是一些信手涂鸦的连环画，情节大致是一个村庄里有人要把太阳关了，就烧劈柴点了口大锅用烟把天空遮了起来，结果被其他人从村子里赶了出去。之后的内容是空白，似乎画画的人没法把故事圆下去。

在笔记本较中间的位置弗洛雷亚尔发现了一张卡片，上面写着：“带上书在IV区十层卡萨布兰卡酒馆二楼靠街第三个窗户等我，点两杯‘泛银河含漱爆破液’，不要加糖，不要先付钱。”字体是手写的，同样是这个年代少见的方式。

“莫名其妙。”弗洛雷亚尔嘀咕了一声，但好奇心的驱使还是使得他决定第二天按卡片的说法去与管理员见面。

第二天的下午，弗洛雷亚尔顺利在卡萨布兰卡酒馆与图书馆管理员见了面。管理员问他要回了笔记本，并且问他对于最开始的涂鸦连环画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是在说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弗洛雷亚尔如实回答了自己经过思考后得到的结果。

“是的，一百一十年前的确是因为类似图上的事件导致GSR-5气候剧变，但其实导致这个结果的种子是一百五十年前种下的，”管理员对弗洛雷亚尔的回答并不意外，似乎很早就预见到了他会这么说，“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阿纳斯塔西娅·季诺维耶娃，技术史学会助理研究员，现在是掩体十一公共图书馆管理员。”

“啊，这样啊，你好你好，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弗洛雷亚尔·伯纳德。”弗洛雷亚尔起身和阿纳斯塔西娅礼节性地握了下手便又坐了下来。

两人一阵沉默，弗洛雷亚尔端着杯子假装喝水顺便偷瞄阿纳斯塔西娅，阿纳斯塔西娅双手按在笔记本上盯着弗洛雷亚尔一言不发。最后是阿纳斯塔西娅率先忍不住发声：“所以你就对具体是什么事情导致的这个变化一点也不好奇吗？明明昨天在图书馆检索的时候那么认真。”

“倒也不是，只是我觉得你对我查的这个问题这么上心，我有点不适应，”弗洛雷亚尔说，“我认为啊，个人认为，你对这个事情调查很久了，突然之间给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这么多的帮助，应该是另有目的。”

气氛压抑，又是一阵沉默。

“唉……”阿纳斯塔西娅叹了口气，“种下一百五十年前的种子的人是我的老师。”

“所以宙间航行手册上有关GSR-5的内容是你的老师供的稿了？他有没对你说过什么别的？”

“是我老师的作品，他说GSR-5上有一种基因改造的竹子很有意思，是方形的，直角像机加工一般锐利，可惜不能再见到了。”

“好吧，详细说说当时他们做了什么？”

“可以，但你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阿纳斯塔西娅的老师新垣珩是宙间列车运行技术总局调查二部的生态技术专家，在一百六十年前来到GSR-5做环境评估，为GSR-5退役做准备。当时GSR-5所处的恒星系内太阳活动强烈，对地表活动造成了一定的影响，航列总局评估后认为这个地方已经不适合作为干线站使用了，但位置优越，设施齐全，作为备用站还是可以的，这也是废线原因之一。新垣珩认为可以使用早期开发时使用的环境改造系统，人工制造大气屏障，过滤掉部分到地面的宇宙辐射，以保持地面环境适宜生存。得益于GSR-5工业系统的完备，计划执行很顺利，到一百五十年前新垣珩完成任务撤离时，GSR-5的环境已经恢复到了太阳活动强烈前的普通水平。似乎一切都在向好发展，但意外还是发生了，一次小行星撞击不光摧毁了GSR-5上的大部分自然生物，也毁掉了用于手动关闭环境改造系统的控制中心，由于航列总局在批复预算时的抠门所致，控制中心既没有备份，也没有应急设施，环境改造系统成了开环控制，按照既定程序持续对环境进行改造，环境持续恶化，高空强烈的电磁干扰使得这里成了一个连电磁波传不出去的“黑洞”，所有对GSR-5的通讯都石沉大海。直到百年之前环境改造系统的能源用完了，情况才逐渐好了起来，后来作为站点最高管理机构的站管委为了记住这个教训，就决定把一百一十年前到九十年前的信息全部删除，所以才有的那二十年的空白。

但当时有一个站管委成员是配合新垣珩做过环境改造的，他偷偷备份了一套信息留给自己的女儿，等女儿长大后告诉她等环境恢复差不多以后去找新垣珩，把GSR-5上发生的事情告诉他，让他来想办法解决。后来这个姑娘，也就是阿纳斯塔西娅·季诺维耶娃按照父亲的嘱托从GSR-5考了出去，找到了新垣珩，告诉了GSR-5上他发生的一切。新垣珩当时已经快一百八十岁了，早已退休，在波江座第一技术学校教书，大半个身体都成了机械，每天除了吃饭还得充电（他进行义体改造时采用核融合电池的义体还没开始批量制造，等新的义体出现后新垣珩的有机部分已经没法承担更大的折腾了），听罢一切老泪纵横，觉得所有问题都是自己的问题，此生剩下的工作就是解决自己捅的篓子了，于是阿纳斯塔西娅成了他的学生，新垣珩开始将大部分精力投入了对GSR-5生态恢复的研究中。他决定采用光催化方式处理大气，繁重的研究工作严重损害了他的身体，当他完成原型机总体设计，还没来得及试验就撒手人寰——义体人或许会长寿，但终究不能永生。

阿纳斯塔西娅带着老师最后的作品毕业了，虽然绝大部分结构已经完成制造，但还是有一些非标的部分只能从专业公司订购。太大的公司不会承接这种小活，阿纳斯塔西娅找了一家带送货上门和技术服务的叫星环能源企业公司的小公司下了订单，但还没来得及收货就因为毕业生不让住宿舍的缘故被从学校撵了出来，只能先回家待业，等货物差不多到学校以后再去拿。

弗洛雷亚尔闻言恍然大悟——自己这次出来就是星环能源跑波江座第一技术学校做技术服务顺便送货的，大概率就是这位订的。虽说自己之前已经忘了这茬，但“星环能源”、“波江座第一技术学校”等字眼一出现，还是唤起了自己不是那么愉快的回忆。

谈话间，两人从地下来到了地面上。

弗洛雷亚尔问：“我们要去哪里。”得先知道要去什么地方，如果太远他就决定不去了。

“不远，三百公里外，掩体十二，咱们开车去。”

阿纳斯塔西娅找到一辆看上去离报废不远的越野车，问不情不愿的弗洛雷亚尔要了几个他用来给右臂供能的电池，发动了越野车，两人绝尘而去。

很快到了掩体十二入口处，但没有进去。

阿纳斯塔西娅带着弗洛雷亚尔爬上了入口处对面的山，找到一个看上去已经是危房的三层小楼，打开锁走了进去。房间里到处都是厚厚的一层尘土，两人顺着楼梯上了三楼，在一间没有窗户的房间里找到了一台被塑料布盖起来的奇怪装置。打开后发现有点像一个横着放的手电筒，表面是各种夸张的管路和散热片，充满着手工打造的气息，手电筒的底座在一个轨道上，一些明显是线路接口的地方还没连上线。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些箱子，也许是控制柜和其他附件。

“我只装了一部分，供能组件没到，没法调试，”阿纳斯塔西娅打开一个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记忆体交给弗洛雷亚尔，“这是供能系统的技术规格书和设计文件，明天早上带上你们的产品跟我一起走。”

“行吧，但……”

“我会按照合同给付款的。”阿纳斯塔西娅补充道。

回到住处后，弗洛雷亚尔在库房里找到了阿纳斯塔西娅订购的东西，是一个直径五十厘米的球体，他记得当时看到这个订单时的新奇感：要求使用标准的核融合电池但是也可以驳接外部电源，有余热导出供能，还要送货上门加技术服务，是那种最难缠的客户能提出的最难缠的要求。但到现在为止，本就对自己工作觉得厌恶的他为什么会主动去帮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安装一台怎么看怎么都会爆炸的手电筒，这件事他怎么也想不清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因为金钱的原因。

第二天，弗洛雷亚尔带着伺服机工如约与阿纳斯塔西娅会和，来到那个破败的三层小楼，完成控制系统连接，将供能组件安装进“手电筒”上的凹槽，装好电池。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运行过，安娜斯塔西娅决定从最低功率开始试验。

她拉动锁链，房间的天花板一点点挪开，露出了橘红色的天空，不停息的风暴疯了一样灌进屋里，夹杂着厚厚的尘土。

通过手柄将“手电筒”摇至起竖状态，弗洛雷亚尔最后一次检查了各线路的连接状态，确认供能组件输出参数正常，向阿纳斯塔西娅做了个没有问题的手势。收到反馈的阿纳斯塔西娅将控制策略设定为人在回路，运行时间设置三十秒，随后打开保险，将闸刀合了上去。

“手电筒”的“灯头”发出一道紫色的强光，晃得带着墨镜的弗洛雷亚尔都不自主地眯起了眼睛。强光持续了三十秒便消失了，风沙还在继续，“难道失败了？”一股狐疑涌上弗洛雷亚尔心头，本能地向安娜斯塔西娅的方向望去，但风沙太大，什么也看不到。“要不再试一次！能源有的是！”他喊了一句，无人回应。

风暴逐渐停了，但空气中还有浮尘，弗洛雷亚尔看到了阿纳斯塔西娅，“要不再试一次？能源……”话没说完便发现安娜斯塔西娅一只捂着嘴，另一只手指着天空，眼中是激动的神情和泪水。顺着安娜斯塔西娅所指的方向看去，天上有一个小点，充斥着不一样的色彩，那色彩弗洛雷亚尔见过，是他坠毁在GSR-5上之前，所见过GSR-5所围绕的行星的颜色。上百年未曾见过的阳光从点中倾泻而下，在粉尘中因丁达尔效应形成了一条光柱，罩住了三层小楼，也罩住了小楼所在的山，罩住了掩体十二的入口，在光柱的照射下，弗洛雷亚尔看到似乎有方形的竹子在急不可耐地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