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跃进年代的中国教育    
                                              作者：何季民

    2008年，原本应当是“校庆”大年，因为现在的一些学校其实是诞生在1958年，尽管在前些年的“升级”热潮中攀上“高枝”抛弃了“1958”；最典型的恐怕是著名的“江西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早在1980年变成了江西农业大学，校史后来更被“收编”进了1940年10月创立的国立中正大学农学院——共大毕业生像笔者一样，想要庆祝1958年诞生的母校，连牌子都找不到了。



    1958年大跃进，教育也不能例外；除了大办学校以外，让过来人最难忘的莫过于师生参加生产劳动尤其是体力劳动，因为那是“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方针所规定的，于是取得了伟大的成绩，接着在北京举办了全国的“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展览会”，一方面展示大跃进的成果，一方面发出持续大跃进的号召。

    1959年“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展览会”，分别设在北京农机学院和和平门外的教育行政学院，内容主要陈列各级学校大办工厂、农场，以及工厂办学、农业社办学的成就，教学改革、工厂办教育、人民公社办教育等的做法和经验。虽然半个世纪已经过去，幸而还有127幅老照片能让我们欣赏那梦幻般的英雄主义和浪漫主义：

    大跃进“钢铁元帅升帐”，总是最难忘的记忆，展览会上的“钢铁部分全景”写道：在全党和全民大炼钢铁的运动中，全国校校建炉、人人炼钢铁，27个省（市）、自治区、25216所高中等学校截止1958年10月，已建炼铁炉85500座，炼钢炉40180座，出现了很多新人炼钢铁、钢铁炼新人的生动事迹：东北工学院钢铁冶金系学生设计的土洋结合小高炉，可年产生铁2500吨，学院派出600多师生奔赴各地帮助兴建了200多座，已经在辽宁省40多县推广……北京钢铁学院师生在校内试建的“跃进号”小高炉……

     清华大学，是最高的理工科学府，不可避免地成为展览会上飘扬得最高的旗帜，会刊“经验汇编”里领头的就是清华大学的文章：“……半年以来，全校已设计和制造了500多种产品，其中有很多品种达到国内或国际先进水平……在今年7、8两月，全校开工投入生产和正在筹建中的工厂、车间、设计公司、工程公司共达61个。一座3立方公尺的小型高炉，在3个星期内突击完成，现已正式出铁。发电容量2000千瓦的我国第一座实验性的燃料综合利用发电厂，是利用学校后面一个破旧的小庙作厂房的，已于8月初旬着手安装发电机组，将在10月正式发电……” 清华大学校长特别引用了一首学生诗歌：“世界上最好的诗是车刀在钢铁上写的/世界上最动听的歌声是马达唱出来的/世界上最美丽的焰火是钢铁所发的火花/人生最大的幸福是劳动/让钢刀刮去我们思想上的污垢/让汗水洗掉我们心灵里的灰尘/让我们投身于劳动的熔炉里/炼得红透专深。”

据展览介绍：清华大学动力系汽车拖拉机专业师生试制成功的遥控自动底盘拖拉机，在田间工作无须拖拉机手，可以在旁边无线电远距离操纵，而且一个人能控制几台拖拉机耕作。清华大学建成的土洋结合的火电厂，还能生产汽油、柴油、酚、煤气、水泥等多种产品，投资少、建设快，为专区、县和人民公社建立火电厂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天知道，如此多功能的电厂，采用的是何种未知的理论和技术？

    要说最浪漫的，还有哈尔滨工业大学动力机械系学生制造的木制汽轮机，既节省钢材，还为将来小功率汽轮机的制造打下了基础……成都电讯工程学院毕业生设计制造的传真电报机，有感光纸、电热纸、电化学纸三种收录方法，可应用于有线线路和无线线路……华中师范学院制成的中文排字机，每小时能排21000个铅字——相当于每钞能排5至6个铅字，超过了今天用电脑输入汉字的速度……还有北京市一所半工半读工学机电厂两个青工创造的“无人控制自动电车”，能够表演自动停车、开门、报站、关门、前进，遇障碍自动停车响玲，遇红灯自动停车，遇绿灯继续前进——但显然只是个大玩具，不敢吹嘘可以实用……

农业，始终是大跃进最能发挥想像力的空间。展出的“生猪催肥”项目成果，是西北农学院师生的杰作，据介绍他们采取“四割”办法，使毛猪一天增长了19斤甚至24斤。还有福建的“小麦快速栽培法”，平和二中的一个生物教师在学校党支部的支持下，经过三年刻苦钻研创造了小麦48天成熟的奇迹，春、夏、秋、冬都可栽培，一年可以收获5-6次。在一幅“麦化玉米”的照片里，玉米棒子上长着分明是大如玉米粒的麦子，据介绍这是陕西省蒲城一中师生用玉米与小麦杂交成的……还有从3月到9月开花结果，一年收获6到8次的葡萄，以及1丈6尺高的高梁等等。

如此这般，倒过来再看展览会的开幕词：“一年来……广大人民群众和学校师生的思想大解放，觉悟大提高，发扬了敢想、敢说、敢做的共产主义风格，在总路线的鼓舞下，在工农业生产大跃进的基础上，又掀起了文化革命的高潮。全国各级学校开展勤工俭学运动，师生上山下乡劳动锻炼。接着发展到学校大办工厂、农场，工厂、农业社大办学校。学生一面读书，一面做工……几个月来，学校办工厂、农场，发展得很快，据二十个省、市、自治区不完全的统计，21126所中等、高等学校，共办大小工厂、作坊15万多个。共办大小农场1万多个，种植面积达250万亩……”而举办这个展览的目的，就是通过展品充分的证明“不但不会降低教育质量，而是在德育、智育、体育几方面都有很大的好处。首先在政治思想方面有很大的收获……在学业和科学技术水平方面…… 仅222所高等学校不完全的统计，创造发明及改良工具就有5.6万多项，超过了过去几年成就的总和……在经济方面也有重大意义，据20个省市自治区的不完全统计，仅高等学校和中等学校所办的工厂，到年底可以生产铁121万吨，钢27.5万吨，机器36600万台，各种化肥193万吨……各学校正在发动群众进一步地进行教学改革……在学生健康方面……参加劳动以后，食欲增加，体力增强，满面红光，精神饱满。神经衰弱、失眠、记忆力减退、肠胃病等知识分子病大大减少了。

这次展览会的会刊，“经验汇编”了34所院校35篇文章，排在最后的是一篇“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即“江西共大”），在会上还不起眼，后来声名显赫，被树为“大庆”、“大寨”之外教育战线的旗帜——据说共大创办之初，除省政府拨付每个学员30元开办费和70元基建费外，全靠学生半工半读自力更生，到1958年11月总校已有分校53所学生近3万人，到1959年1月底办起了农场66个、林场40个、畜牧场71个、工厂243个，经营耕地4.275万亩、林地14.2万亩。1959年8月，江西共大受到了毛主席的肯定：“看来你们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办得很有起色，很有希望，要坚持办下去”，周恩来总理为之题写“共产主义劳动大学”校名；到1961年7月30日，毛主席认为：“这是一件大事，我写几个字去祝贺他们。”发出了给“共大”的一封信，到1965年1月向全党全国公开成为著名的《七•三0指示》。

共大的诞生，毕竟是大跃进的产物，一窝蜂而起大呼隆而散，在三年困难中许多分校难以为继，共大总校到1964年也实行统一招生全日制“正规化”，悄悄地改变着性质，少数能够“半工半读”自我存活的分校，教育水准只相当于中专以下程度。“文革”结束后，各地“共大”纷纷抛弃“共大”牌子，据统计今天只剩了一家鄣公山共产主义劳动大学。

如今寻找1959年的“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展览会”，在一些院校的校史里还有痕迹，好像忘记了大跃进是怎么回事？把参加这个展览会也算作了光荣业绩；不过，事实上新中国某些工业某些学科的起步，比如计算机事业，确实可以追溯到这里——就像飞机启蒙时一样，虽然既滑稽又可笑，然而那才是真实的诞生；想想大跃进培养的几代人，后来不仅是文化革命，也是改革开放的主力军，其实是只要叫干什么，就能干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