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进行什么样的科普？
肖显静


应该进行什么样的科普？

肖显静
（中国科学院研究生院人文学院）

从科普的字面意义上看，科普是对科学的普及。实际上，随着科学的发展，科学技术已不能截然分开，对科学的普及已不能离开技术的普及，或需要技术的普及。因此，科普应该包括两方面的内容：科学的普及；技术的普及。既然如此，科普应该普及什么呢？或者更进一步地，我们应该普及科学和技术的什么呢？

首先是要进行科学知识、技术知识的普及。没有这一普及，科学技术知识的生产就不可能，科技进步也不可能，科技推动人类社会的发展也就成了一句空话。不过，单有这一普及还不行，必须将科学技术的普及与科学技术的方法、思想、精神结合起来。否则，科普的结果很可能就只是科学技术知识的传授，很可能使被科普的对象只具备科学技术知识，而没有具备生产这些科学技术知识的方法、思想和精神。这本身对科学技术知识创新是很不利的。因此，科普不仅应该普及科学技术知识，而且还要普及科学技术的方法、思想和精神。

其次，随着科技的社会应用日益广泛和深入，科技对社会产生的正面影响和负面影响也越来越大。让公众以及科技工作者比较确实地知道这样的影响到底怎样，应该成为科普的一项重要内容。它涉及到这样一些问题：科技（当然包括某一项科技）给自然和人类社会的发展带来的影响怎样？它为什么会带来这样的影响？科技能够将人类导向幸福的彼岸吗？或它们在什么意义上给人类带来幸福？对于科技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吗？科技进步能够解决，或者是最终能够解决人类所面临的一系列问题吗？科技对问题的解决与社会学科、人文学科对问题的解决有什么不同？科技对社会、人文作用的限度以及社会、人文对科技作用的限度怎样？未来的科技发展有可能会产生什么样的问题呢？……对这些问题的探讨和回答，对于公众全面地理解科技对于社会发展的影响和限度，对于科技工作者明确意识到自己的科技研究工作对于社会发展的正面和负面意义，对于整个社会正确地发展科技以及正确地应用科技以更有利于推动社会发展，具有十分重要的理论和实践价值。

科普的第三个方面与上面两方面紧密关联，但又不同于上面的两个方面。它是针对科学、技术本身的一系列元理论问题提出的。如科学与自然观的形成有什么样的关联？科学所体现的世界观对于可持续发展具有什么样的意义？科学方法的有效性怎样？这样的科学方法能够保证科学事实是客观的吗？能够保证科学理论是正确吗？如果不能保证则对于我们改造自然和社会意味着什么？科学认识的自然观、真理性、方法论与科技应用已经产生或可能产生的负效应有什么样的关联？对于社会的其它文化，如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意味着什么呢？对于这些问题的思考和回答，能够使我们对科技有一个比较正确的看法，从而为建立科学文化与其它先进文化之间的关系，为比较正确地批判各种不利于自然和社会发展的文化创造条件，也为比较正确地分析和评价科技的社会应用、为科技的正确发展指明方向。

针对上述科普的三个方面，与之相对应的科普的主要内容也就基本上确定了。对于第一个方面，科普的主要内容是各门自然科学学科和技术门类的教育。这主要在初等教育、中等教育和高等教育过程中完成。在这一教育过程中，传统的教育主要偏向于科学知识教育，而忽视了技术教育以及科学技术方法、思想和精神的教育，从而使得科学教育成了科学主义教育。这应该是今后素质教育所注意和纠正的，也是人们对公众进行科普教育所应该注意的。当然，这里面加强科技史的教育必不可少。对于第二个方面，有关科技的社会应用对人类社会的正面推动作用的科普教育进行得还可以，但是，对于科技对社会的负面影响，在我国公众科普教育中进行得还不够。这使得科技乐观论在我国还颇为盛行，科技所造成的负效应及其危害还没有被更多的人清醒地认识到。这本身不利于科技负效应的避免和科技的正确使用，不利于科技推动社会发展作用的恰当发挥。这方面的科普教育涉及到科学技术与社会的政治、经济、伦理、宗教和可持续发展等方面的知识，所涉内容多、范围广，需要加强。对于第三个方面，是目前中国科普教育中的难点。其原因在于传统的科技观，如科学方法是有效的、科学事实是客观的、科学理论具有绝对真理性的或向真理逼近、只要时间允许科学认识是无限的、相对于科技发展没有什么是科技所不能为的等已被广大公众（包括很大一部分科学工作者和人文社会工作者）接受。要破除人们的这种传统观念，非下大力气不可。而且，要扭转这种已经形成的思维定势，又必须向他们介绍科学哲学、科学社会学、科学的最新发展动态、西方女性主义、后现代主义等关于科学技术的论述不可。这方面的知识广博而分散、深刻而晦涩，多样而不具有确定性，涉及科技本体论、认识论、方法论等本质层次的问题，是最难向公众进行传授的。不过，没有这方面知识的“降解”和传授，人们对科技本质的认识只能流于表面，不能获得对科技的全面深刻的认识。这一步必须进行，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当然，一段时期内科普的重点可以放在某一方面，或某一方面中的某一内容，但是，一种完整的科普应该包括上面的三个方面及其所涉及的主要内容。只有这样，才能对使公众（当然包括科技工作者、人文社会工作者）对科技有相对完整的认识和理解，也才能更好地发展科技和发挥科技对自然和社会的积极作用。这是我们进行这样的科普的根本目的之所在！否则将会失之偏颇。如传统的科普教育重科学知识轻科学思想、科学方法和科学精神，重科技应用的社会推动作用轻科技应用负效应的展示，重科学真理性的灌输轻科学相对真理性的探讨。这虽然一定程度上有利于科技的发展和科技的社会应用，但是，一定程度上又不利于公众全面正确地理解科技、不利于科技的正确发展和科技的正确应用。与之相反，如果我们一味地向公众展示夸大科技应用的负效应，一味盲目地、不加批判地向公众宣传科技悲观论、生态悲观论等的观点，一味盲目地、不加批判地向公众传播西方激进的后现代主义、科学知识社会学等完全否定科学真理性的观点，则又可能使一些人片面地理解、贬低科学，走上反科学、反技术的道路。这本身又是不利于科技的发展和科技的社会应用。鉴此，恰当的科普教育应该是在全面理解科学知识、科学思想、科学方法、科学精神、科学的发展过程和应用过程及其结果的基础上，吸收、反思、批判、理解中外各种思潮对科技的理解，以尽力形成对科技的更加全面、客观、深刻的理解。这就给我们的科普工作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我们的科普工作者首先应该比较正确全面地理解科学，也就是说首先应该自己进行科普教育，然后针对不同知识阶层的人进行相应的科普。只有这样才能比较正确全面地传播科学。与此相对应，它也给我们的科普接受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应该接受全面、系统、深入的科普教育，以形成对科学的比较正确的看法。

如此，在进行这样的科普时必须注意全面性、客观性和针对性。全面性指的是完整的科普应该按照上述科普的三个层次循序进行，否则全面完整的科普不可能进行下去，人们也不能全面地理解科学；客观性指的是，科普工作者在对公众进行科普教育时，应该实事求是，不以个人的好恶，对争论的问题加以取舍以形成定论向公众传播，否则传播的很可能是一些不恰当的认识；针对性指的是应该因材施教，对不同知识结构的人应该针对他们的不同特点有重点地加以科普。如对于中小学的科普教育应主要放在他们的科学教学活动中进行，并且应从科技发展及其应用的具体历史的展现中，使他们获得对科技的比较完整的认识；对于人文社会工作者，第一层次是必须的，这是他们恰当理解第二、第三层次科普教育的基础；对于科技工作者，重点应放在第二、第三层次上，使他们对科技的正负效应以及科技自身的欠缺有一个正确的了解，以承担起科技工作者所应该承担起的社会责任。从这点看，科学普及应该是开放的，不同阶层的人都需要科普，即使对于科普工作者、人文社会工作者、科技工作者也不例外。